日本恐怖故事:无耳芳一

很久很久以前。

在下关檀之浦附近的阿弥陀寺裏,住著一个名叫芳一的盲眼琵琶僧人。芳一最拿手的是说唱平家故事。每当他和著琵琶,说唱平家一族猛勇而又悲壮的故事的时候,听众无不惨然落泪。

大约距今八百年年前,平家在檀之浦和源氏经历了一场长时间的战争之後灭亡,幼小的安德天皇葬身大海。

此仇此恨之深,大海也为之震怒。漆黑的夜晚有数不请的青白色亡灵之火在燃烧。亡灵从海裏伸出苍白的手臂,一面喊著“拿船桨来!拿船桨来!”,一边要把过往的船只拖入海底。

海边,被称作平家蟹的螃蟹,四处乱闯,蟹壳上有充满仇恨脸孔的印记。岸边,仍然矗立著那棵曾晾曬过打捞小天皇那张鱼网的松树。

无论是风声,还是巨浪的轰鸣声,都像是平家亡灵的哭泣声。阿弥陀寺裏安置著安德天皇以及平家武士的坟墓。

一个夏天的夜晚。

阿弥陀寺的和尚带著小徒去施主家造访,寺中只留下芳一一个人看门。这是一个闷热的夜晚,难以入睡的芳一来到房檐下乘凉,周围不时传出阵阵蟲鸣。

不久,蟲鸣突然停止,芳一註意一听,知道有人从後门走了过来,而且知道这不是和尚的脚步声。那夹杂著咯嚓咯嚓金属摩擦声响的脚步声很快就在芳一跟前停住了。

“芳一。”

一个沈重的声音响起,芳一吓了一跳。


“芳一,一位尊贵的人要听你弹琵琶,带上琵琶,马上跟我走。”


那沈重的声音说到,语气就像是武士。芳一回答“是”,抱起琵琶,穿上草鞋,跟著武士动身了。


武士发出咯嚓咯嚓的声响,牵著芳一的手走著。它的手如同冰一般寒冷。咯嚓,咯嚓……对了,芳一想起来,这是铠甲的声音啊。可是为什麽现在这位武士要穿铠甲呢?芳一有些不能理解。


不久,武士停住脚步,用他那沈重的声音大声叫到:“开门!”吱呀一声门打开了,武士牵著芳一的手走了进去,周围似有迎接的响动。



他们穿过宽阔的庭院,进入正门,又绕过几道冰冷的走廊,通过数不请的隔扇门,终於,芳一被带到了一个像是大厅的地方。 

芳一觉得这裏有很多人,有衣服发出的声响,也有熏香的气味。从铠甲摩擦的声音看,似乎还有很多穿著铠甲的武士。不久,所有的声
音都静了下来。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的声音。


“芳一,在尊贵的人的面前,你不要紧张。现在,弹起琵琶给我们讲一讲平家的故事吧。”


芳一回答说:“是,我非常荣幸。但平家的故事很长,不知您想听哪一段呢?”


老女人回答说:“就讲檀之浦那一段吧!”


於是,芳一怀抱琵琶开始弹奏起来。

……


屋岛之败,平家退到誌度浦。无奈源氏穷追不舍,寂寂平家无望西退,需知世上最难依靠是人心,昨日的友人今日的敌人。海浪一浪接一浪,漫漫平家之穷途末路兮,焉只是凄惨……


和著唱词,芳一的琵琶弹得如泣如诉,有时像万丈狂涛在怒吼,有时如同刀剑在交锋。


芳一忘记恐惧,也不考虑身在何处,只是唱著唱著,弹著弹著,周围的听众都听得入了神。然而,当芳一唱到两位尼姑抱著安德天皇跳进千寻大海的时候,周围一齐发出啜泣声,那啜泣声如撕心裂肺一般悲痛。


芳一弹了很久的琵琶,讲了很长时间的平家故事,但是,第一次遇到发出如此悲切哭声的听众。


该失去的都失去,该逝去的也都逝去。潮水退离小户的濑户,没有了舵手的船呀,落寞飘摇而去。随之出现的是白浪上现出的白色旗帜(有源氏印记的旗),开源氏一族之盛世,开源氏一族之盛世。


不久,檀之浦段演唱完毕,啜泣声也逐渐平息下来,一阵长长的叹息後,周围恢复了平静。


芳一两手触地,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唱得真好,谢谢你。听说你是弹唱平家故事的名人,没想到唱得这麽好。芳一,殿下还想听其它唱段,以後的六天请你每晚为他演唱,赶快谢谢殿下。”


“非常荣幸!”


“今天晚上带你来的人,明天还是由他去接你。因为殿下是秘密来到此处的,所以,这件事跟谁也不能讲。”


“好的,我决不说出去。”


“好了,你回去吧。”


还是刚才的那个武士牵著芳一的手,绕过几道长廊,听到门吱嘎的响声後回到寺裏。他感到非常疲劳,躺下便熟睡如泥了。


第二天夜裏、第叁天夜裏也是同样,芳一怀抱琵琶,由那个武士牵著手,去往殿下的所在地。


对这一切感到吃惊的是和尚。虽说他不知道芳一第一天晚上出去的事情,却註意到芳一第二、第叁个晚上都离开了寺院,他问道:“芳一,每天深夜去了哪裏?”芳一从未做过背人的事情,这次他却咬紧牙关一字不吐。看著芳一苍白的脸色,和尚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因此,和尚只好装出不再关心的样子。这天夜裏,和尚发现芳一又背著琵琶,一只手像是被什麽人领著似的举在空中,冒著雨走出了寺
院。那样子就像是 被什麽东西附了体。


和尚赶紧让仆人跟在後面,可是当仆人提著灯笼追出来的时候,芳一的身影已消失了。於是,仆人从海边一直找到街区,在他筋疲力尽回到寺院的时候,听到墓地方向传来的激越的琵琶声。走近墓地一看,仆人楞住了。只见芳一坐在平氏家族的墓前,弹著琵琶,声嘶力竭地演唱著平家故事,有数不清地泛著青白光的鬼火围在他的周围……


被仆人从墓地领回来的芳一,甚至没有察觉自己已经被雨淋得透湿。他惴惴不安地说:“当著殿下的面,这样太没有礼貌了。你把我带回来是要受责罚的。”和尚再叁把当夜恐怖的场面讲给他听,然後说:“芳一啊,来接你的不是活著的人,是评价的亡魂,是幽灵呀,这样下去你会被他们害死的。”


芳一想起了拉著自己的那只冰冷的手。“果真如此的话师傅,那我……”芳一浑身发抖,哭了起来。和尚凝神思索了一阵,嘟囔道:“也许只有万能的经文才能救你的命。”


第二天,太阳落山的时候,和尚让芳一赤裸身体,并在他身上写满了般若心经的经文。


和尚说:“芳一,本来想陪你一起度过这一关。可我有事,今晚必须出去。我已在你全身写满了万能的经文,不必害怕,按我说的去做就行了。记住,我走以後那个武士会来接你,可是,无论发生什麽事情你都不要开口讲话,也不要动,要不出声地坐在这裏,这样也许能够得救。”


芳一无言地点点头,他已经恐惧地说不出话来。按照和尚的吩咐,他一声不出地坐在房檐下。


不久,夜幕降临了。蟲鸣声传进芳一的耳鼓。不知又过了多久,蟲子的叫声突然停住了。那沈重、夹杂著喀嚓喀嚓盔甲摩擦声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芳一一动不动地坐著,脚步声就在他的近前停住了。


“芳一。”

芳一不回答。

“芳一,芳一,芳一!”


叫声逐渐不耐烦起来,芳一仍然一声不出地坐在那裏。“究竟在哪裏?”武士一面嘟囔,一面探视走廊,他吃惊地喊到:“有两只耳朵悬在空中,其他什麽也看不见,真实怪事,琵琶法师的身体消失了。原来如此,只有两只耳朵是没办法回答我的。没办法,只好把两只耳朵撕下来带回去,也好證明我来过了。”


说著,武士用那钢铁一般有利的手扯掉芳一的耳朵。火烧一般的疼痛使芳一差一点晕过去,然而,芳一仍旧不出声地、一动不动地坐在耐劳,武士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和尚回来,看到芳一的样子不禁大惊失色。然而芳一活著,虽然他脸色苍白浑身是血,却一动不动地活著坐在那裏。“哦,请原谅,都怪我,忘了在耳朵上写经文了。不过,这倒救了你的命,以後亡魂不会再来了。”

这件事情发生以後,无耳芳一的名气更大了。他的故事也一直流传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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