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蛊 : 第一章C楼406的童童

(一)

人活着有好有坏,有富有穷,但死了都一样。

我们都躺在一个小盒子里。

所以如果说真的要选出一个大公无私的人物:我推举死神。

我和死神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是在我12岁的时候:那是春节前的一个晚上,我在乡下边剥鸡蛋边和爷爷一起烤火,爷爷就在我旁边坐着,头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

突然我感觉到一种说不明白道不清楚的情感,或者磁场,或者电流,反正不知道是什么,但很黑暗,很绝望,瞬间穿越了我的身体。

片刻后我感觉到房间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的呼吸。

我试图把爷爷闭上的眼睛睁开,我去摸他的脸,用手帮他暖和,但他的身体就像要熄灭的火堆一样渐渐变冷。

他死了。

多年以后我知道是死神从我身边带走了他,就象它迟早要带走我一样。

不同的只是爷爷躺的盒子比我将要躺的盒子大很多。
(二)

2000年,我在北京泉龙小区做小区里唯一的保安,

这可能是全北京城最破的小区了,也可能是最小最偏的小区了。

里面一共只有三座楼,每座楼12层,楼楼住的人都不满,每天夜里每座楼里有一台老掉牙的电梯叽呀上下。

说是保安,其实我也只是一个看传达室的而已。

对于一个五十好几的残废老男人除了做这个还能做什么?

经常来我这传达室窜门的是租B楼202室的小张,长得跟山寨版周杰伦似的,大学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天天猫在屋里玩电脑。

据他自己说他电脑水平很好,好得可以在我这个老头子面前吹嘘。

但我还是欢迎他来的,否则我只能坐在传达室里观察出入的居民解闷。

他有时候会热心的推荐我使用他朋友代理的摄像监控系统来监视小区,我摇头说这个你得找上面。

他总是诡秘的一笑:陈老爹,用过你就知道这种乐趣了。我说好吧,那你先装一个给我试试。

他就不再提了。

但其实我真的应该让他在楼道里装上这玩意,那样我就能知道C楼306室林家失踪的女孩哪里去了。

(三)

还是2000年,四月三日的一个傍晚,林家 6岁的林小雨提着一个垃圾袋下楼去丢垃圾,从此就没有回家。

林的父母哭得死去活来,在警方介入的一个月后,这件案子最终宣布为悬案。

悬案的意思,就是说从此林小雨这个名字,将不再代表一个6岁的可爱女孩,而是成为警察局里一堆厚厚的档案里的一个符号。

但在父母的心中,林小雨永远是曾经带给他们快乐的心肝宝贝,只是现在成为他们心中不可触摸的伤痛。

并不是警察不卖力,确实是这个女孩消失的太离奇了。

首先我在门口绝对没见她出去。

当时在院子里的人也异口同声的证明绝对没有看到小雨走出楼道。

警察发现的证据也有力的证明了这一点:翻遍了小区的垃圾箱,也没有找到小雨当时带下楼的那包垃圾。

就是说:在4月3日18:00林小雨出门到18:10分她父母开始寻找的这段时间里,一个六岁的女孩居然就这样在楼道里失踪了。

在轰轰烈烈的搜索活动结束后,父母选择了放弃,他们不得不离开这座让他们不停回忆起女儿的房子,在搬家公司收拾好一切东西,所有的人都下楼以后,林母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自己曾经居住过的房子最后一眼。

最诡异的事情就在这一瞬间发生。

林母尖叫一声,指着窗台说不出话来,头一歪,晕了过去。

当她醒来后,不顾一切的要冲回房子里去,谁也拉不住,她声称刚才很清楚的看到林小雨的脸贴在窗户上悲哀的注视着她,嘴唇蠕动着象急切的要和她说些什么。

大家又跟她冲了回去,但室内空空的哪有什么女孩子的存在。只看到林母喃喃的到处摸着,看着,嘴里喊着:女儿,女儿,我知道你在的,你出来啊。。。

原来,她疯了。

当林家一家搬走以后,晚上,对门的王家妻子夜里哭了起来,丈夫问她为什么哭,她含泪说:多好的一个孩子,说没就没了,我想起林嫂那样我就难过的不行。

丈夫愣愣的没有说话。

不久,丈夫突然问妻子:下午林嫂叫的时候,你看见了什么没有?

妻子摇了摇头。

丈夫打了个寒噤:我看到了,小雨真的就趴在窗台上,脸色白的根本不象个活人,象,象个幽灵!

突然门外传来了小孩子似有似无的哭声。

妻子尖叫一声!丈夫脸色更加苍白。

夫妻俩一夜就在这样的惊恐中渡过。

次日王家也搬走了,然后陆续有人搬出小区。

恐慌继续在传播,再然后附近几座楼房的住户也逃离了。

他们走的时候都悄悄告诉了我他们搬走的原因,每一座楼里,大家都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往日里就冷清的小区越发凄冷,渐渐院子里开始长起草来。

草长多了躲在草里的流浪动物也多了起来。夜里总有黑影在小区里拱来拱去。

剩下的居民们已经是个位数了,他们和我一样,不是不想走,而是没有地方可去。

北京是个大城市,但能让我们立足的,只有身下这几十个平方。

(四)

林小雨的失踪,使我特别注意院里剩下的小孩的行踪。

其中一个是13岁上6年纪的童童,她和林小雨是一座楼上的。

女孩很懂事,很讲礼貌,和她那个离异了的妈妈截然不同。

那个女人,身材矮胖,脾气暴躁,天天拉了一张苦瓜脸,丑得就是上帝看见她也要哭泣。

我常常听见夜深的时候她开始打孩子,边打边骂,大意是孩子怎么不听话,怎么和抛弃她的丈夫是一个德行,然后孩子哭她也哭,搅的楼上楼下都睡不好。

我那时候站在她家门外,几次想推门进去劝劝都忍住了:人家一座楼里的不劝,我说了干什么?

对吧?

我能做的就是每次童童放学的时候都喊她进来给几块糖她,她会很礼貌的说:谢谢爷爷。

就高兴的拿着糖走了。

很久以后我在一次清洁中发现了她扔在垃圾堆里的糖。

都是我送的,一块也没吃。

我那时候才知道这个孩子不简单,但那已经在事情发生的很久以后了。

孩子并不总是象我们想的那么单纯,尤其是单亲家庭的孩子。

(五)

这天下午我又拿了几颗糖给童童,然后想用针缝不小心撕裂的袖子。58岁了眼睛毕竟有点老花,就想让童童帮我穿下线。

我没想到的是,当我拿针走向童童的时候,她的脸忽然变得发青,睁圆了眼睛看我一步步的走近,猛然怪叫起来。

我没缓过神来,把手里的针又递上前一点,不想她一把抢过针,死死的朝我眼睛扎来。

我连忙闪开,好在没扎到眼睛,扎在了右脸颊上,痛的我只叫唤,连忙后退几步,童童尖叫着追了过来,拿针没头没脑的在我腿上狠扎。

我立刻把她推倒在地,但她飞快爬起来拿针又对我扎来,我抱起传达室床上的被子才把她和我隔离开来。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我目瞪口呆的看着童童咬牙切齿的瞪着我,还在拼命的望前冲,一抬头正好看到童童妈妈鼓着一双金鱼般的眼睛站在门口,盯着传达室发生的事情。

我连忙打喊:童嫂,童嫂,快看看你家童童怎么了?快快,拉住她,拉住她啊。

童嫂又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抢上前去就扇了童童几个耳光。

童童被打后忽然停止了举动,茫然的抬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妈妈,垂首低头走出了传达室。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突然觉得两条腿痛痒的不行,一下子坐在了床上,低头一看裤管上都渗出血斑来。

我苦笑着对童嫂说:这算什么事啊?

我以为她要向我道歉,没想到这个女人压低了嗓门,很快的对我说:别惹她,她是个小妖怪。

然后她就走了。

我在窗户上看着母女俩隔着一前一后很大的距离往家走去,半天没有说话。

从那以后我远远的见童童放学就赶紧把门关上。

(六)

时间一长我的警戒心也就放松了。一个周末的下午我看见童童拿着一个脑袋被扯开的布熊宝宝在传达室门口哭泣。

我想了想,还是打开了门。问她怎么回事。

她进来后含泪说:宝宝坏了,妈妈不给我缝。

我说:那你自己可以缝啊。童童说:妈妈不让我拿针。

想想也是,我也不敢让她拿针。

我把小熊拿了过来,离她远远的掏出针线,帮她缝小熊。

童童欢喜的看着我手指缝线的动作,高兴的要笑起来。

孩子就是孩子。

我缝好小熊,递给童童。童童接过后说:陈爷爷你真好,不象我妈妈拿针只会扎我。

我听了心立刻抽紧了,一把抓住童童的手:她扎你哪里了?

童童指着左手臂对我说:这里。然后又指指右手臂,还有这里,然后指的是双腿。
我飞快的捞起她的袖子,上面密密麻麻的是结疤后的针眼。

双腿也是这样。我的心愤怒起来。

童童哭着说:每天晚上妈妈都要拿针,扎我,我痛,她就捂住我嘴,不让我哭。

我感觉自己的眼睛也酸酸的。

我帮童童整理好衣服,决定趁她上学的时候去和她母亲谈谈。

当我按响门铃,童童母亲开门后,我刚坐好,这个女人就冷冷的说:童童和你说了什么?

一听就知道她心里有鬼!

我很严肃的告诉她:童嫂,我不管你和童童父亲有多大恨,你也不能拿孩子出气。

我顿了一下:尤其不能拿针扎孩子,否则,我再知道一次就报警。

我说话的时候,童童妈妈一直在摇头,一等我停住话,她就插话道:那个孩子的话,你一句也不要相信。

我很生气,站起来义正严辞的告诉她:你不要再抵赖了,我看的很清楚。你是不是希望我把童童身上的针孔给警察看?

那个女人一把捞起袖子:我身上也有针孔,我现在告诉你这都是那鬼孩子扎的,你信不信?

她的膀子上确实密布着针孔,我一下愣住了。


(七)

童童妈将嘴套在我耳边,声音尖细而低沉,刺进我耳朵,寒在我心里:从那个林小雨没了以后,我怀疑童童就不是原来的童童了。

我家的童童,决对不会乱拿针扎自己,更不会乱扎人的。

我坐了下来,继续听童童妈越说声音越冷:

“你们不要老看着我打骂孩子,谁家女儿不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我痛孩子,不痛在明里。你们有哪天看见我家童童穿过一天脏衣服吃过一顿冷饭?那个林家的孩子没了以后,我连下楼都不敢让童童一个人下,哪天不是前前后后的跟着?

就是睡觉,我也没让她一个人睡过,晚上都跟着我睡。直到一天夜里,我一觉醒来。发现童童不在我身边。

我开始还以为是做梦,一激愣,才知道童童真的没了,那个急啊,披了衣服就跑出房间找。出卧室一看,童童就在桌子旁,那,就是你坐的旁边,还是睡觉时穿的衣服,披个头发,拿个针,在那缝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布熊娃娃。

你说早春的天这么冷,穿这么点衣服我看了能不急吗?我上去就给她一巴掌:还不滚回被窝睡觉,哪来的破娃娃。

她抬头看了看我,我从来没看过她眼睛有那么黑,没说话,又低头缝那破娃娃。

我那个气啊,伸手拎住她耳朵就想往床上拖,谁知道,她一下把针深深的扎在了我的手上。

我愣住了,一时都没感觉到疼痛,看着她,她手捏着针,就这么看着我,眼睛冷的能冻死人。我这下才疼的叫出声来,捂着手跳了好几下,她又低下头去,缝那破娃娃。

边缝边柔声说:宝宝乖啊,不哭不哭,姐姐把你缝好了等小雨来玩啊。那声音一点不像童童的声音,象,象个五,六岁的孩子

我打了个寒噤,突然想起来下午童童手上拿的破娃娃,继续听童童妈说:

我抱着手,不敢再说话,倚在门边看她一针一针的扎在哪个娃娃身上,缝了一针,又缝了一针,缝过来,缝过去,好容易看她咬断了针线,站了起来,以为她就要去睡觉了。

谁知道她往我身后一招手:小雨,来玩啊,姐给你缝好了。你来啊,来啊。

我身后就是防盗门,她在对门外什么东西招手。我忍不住对身后看了看,什么也没看到。

我那时候一直以为她是在梦游,不敢再说话,好容易看她站了起来,看她跟收针时插线圈一样,一下子把手里的针扎在自己左腕上,然后就爬上床,睡着了。

把针扎在手腕上啊,陈老爹,你说那种痛什么梦痛不醒啊?她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就这么去睡觉了。

我愁的一夜没睡着,轻轻把她手上针拔下来,陪在她旁边看她掉了一夜的眼泪。

一夜没合眼啊,第二天天一亮就出房间给她做早饭,想打两个鸡蛋给她补补。童童妈诡异的看着我,声音压的更低: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

我摇摇头,听她声音压的更低:那个熊娃娃的脑袋又给拽断了。但我一夜都看着童童,她绝对没走出房间。


(八)

我开始怀疑这个女人说话的真实性了,但她那种急切而紧张的表情真的不是很容易装的出来的,于是我决定继续听下去。

童童妈继续说道:但第二天白天她也挺好的,好像一点也记不得晚上发生的事情,我等她上学后一把抓起那破脑袋的小熊,走到楼下就扔进了垃圾箱。

晚上我接她放学回来,先看了看房间里面,确定没有那娃娃熊,就先监督她做作业。做完了作业已经快到上床的时候,我一掀被子,那只小熊就躺在那里。

童童抱起了小熊,静静的对我说:妈妈,你不要再动我的小熊。不然,我会把你的手缝上。

我当时全身都发抖起来,一半生气,一半是害怕,真的,我当时真的害怕面前这个孩子,她一点不像我的女儿,她根本就是一个妖怪。

突然门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童童妈立刻停住了说话,倾耳听门外的动静。

脚本声上楼去了,童童妈没有再说话,沉默的看着我,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决定起身先告辞。

童童妈把我送出门外的瞬间,轻声说: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的话,但我迟早证明给你看的。

我没说话。

回到传递室后不久,童童就放学了。我注意到她拎手上的小布熊脑袋又被扯了下来,斜斜的耷拉着,两个布片贴成的黑眼睛冷冷的看向我的方向。

我关上了门,童童就这么走了过去,没有停留。

(九)

我说过自从小区的人搬走多数以后,小区的草就开始疯长,隐在草里的野生动物越来越多。
我有次白天看到一只黄鼠狼窜了过去,跟在后面追了一段,没追上。

但那是白天,晚上我就不敢追了。

白天是黄狼,晚上它可能就是黄大仙。

但我还是要巡夜,巡夜是工作,不工作就没工资。

没工资我的人生就到尽头了。

春天的草白天绿油油的,晚上就是黑乎乎的,比那更黑的是高点的灌木从,猫儿就在里面叫春,配合,滚来滚去。

猫的寻欢声有种特殊的凄惨味道,我巡夜要做的就是拿电筒朝叫的最凄惨的地方晃晃,然后扔块砖头进去。

这样第二天小区里的人就不会红肿着眼睛去上班。

但这次草丛里的猫叫的声音怎么听也不是味,我扔了两块砖头进去了,它还是叫,越叫越大声。

我终于听出来了,这次的猫叫是真正的凄惨,而且草丛里的动作越来越大了,一浪接着一浪,我用警棍分开外围的灌木想看个究竟。

一分开灌木我就发现草丛里有双黑黑的眼珠在月光下反着光,一动不动的盯着我。

不是猫儿的眼睛,猫的眼睛是绿的。

我还没来得及把电筒调准,一条黑线沿着草皮哧的游了出去,似乎有条巨大蜥蜴一样的东西贴地飞奔着进了童童家那座楼。

眼珠消失了。

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没时间顾上那个,眼前几只猫疯了一样转着圈子,脸半仰着对月亮鬼叫,脸上的表情跟人笑似的。

听老人说:猫哭起来就跟人笑一样,但奇怪的是我没有看到绿油油的猫眼。

我小心的提起一只猫,用电筒照了一下它的眼睛。

猫的左眼皮有个小小血疤,右边也有一个。

它们的眼睛都被尖针刺瞎了。

身前两只高大的雪松象两个黑色的巨人在冷冷的俯视着眼前的一切,不知道我转身离开后雪松上会不会也隐藏着一双黑色的眼睛暗暗地盯着我。

(十)

三座楼上还有3家的窗户里有亮光,一家是B楼202室小张家的,他一准又在通宵玩电脑。

还有A楼的908,这家灯亮也正常,住个女的叫佘花花,每天晚上它的主人都迟睡,但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去她家门口巡夜。

还有一家就是C楼406的童童家,这就很不正常了。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女儿,这么晚了还亮灯干嘛?

想起白天童童妈说的那些话,和刚才看到的不知道是不是幻觉的黑影,我呆呆的在草地上站了一会。

初春的夜,有些冷。

我把电筒调的更亮,向C楼走去。

C楼自从林小雨失踪后,搬走的人最多,除了电梯还能正常上下,楼梯间的灯早就被供电局停了。

406的童童家楼层不高,我没乘电梯,沿着楼梯往上爬,毕竟有点年纪了,刚到2楼就有点喘,扶住楼梯扶手想靠一会,突然感觉左手扶着的扶手在轻轻震动。

我收回左手,在裤腿上绰了绰,再次靠上扶手。

没错,楼梯扶手确实在震动,虽然很轻微,但是在持续震动。

这说明楼上,虽然不知道是几楼。但有人在楼梯间走动。

我看看手表,凌晨三点了。

这座楼除了童童一家,还有就是807有个男人住。但那个男人一个月才回来天把,我最近都没见他。

我抬头往上看去,黑黑的楼道就象一张长长的大嘴,冷幽幽的等着我钻进去。

手里的电筒,只能照亮我脚下的这层楼角,更多的黑暗中,谁知道有些什么。

是什么人,在凌晨三点的时候,走在空旷黑暗的楼道里?

电筒光是直的,而楼道却是蜿蜒曲上,我无法照到三楼以上,而当我爬到四楼的时候,扶手已经不再振动。

我关掉电筒,站在童童家门外,将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听里面的动静。

铛,不小心电筒碰到了防盗门,我没来由的一阵心慌意乱,转身就想下楼。

毕竟这么晚站在人家门口也不是一件好解释的事情。

刚掉头走出几步,身后叽呀一声,门开了。灯光透过打开的大门冲出来,把我的身体印出一个长长的影子留在对面的墙上。

我只好转过身来,看见童童抱着玩具熊站在门口,身后站着童童妈,面色苍白,母女俩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们也不说话,大家就这么僵持着。

我舔舔嘴唇,决定打破僵局:童童妈,我在底下。。。

我没说完,童童妈伸出手来,啪的拉上了房门。

瞬间我清楚的看到那只伸出来的手上扎满了绣花针。

我没勇气再去敲门,慌乱的想离开这里,几乎是小跑着到电梯前按下按键。

电梯上显示的是3楼,不管我怎么按,它都停在三楼不动。

我忽然明白了:电梯里有人,那个人固执的停在三楼。

三楼有什么?有林小雨的家。

(十一)

我已经按过两次按键了,依然不见电梯门开,忽然想到,现在如果我奔到三楼,正好能捉住在电梯里的人。

可是当我跑到三楼,电梯大开着,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他走了,就在我下一层楼的短短时间。

我正要走进电梯,突然306的房间一声大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难道电梯里的人进了306?自从林小雨失踪后,她家的房子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谁会在里面?

作为一个保安,我不得不查,毕竟要是钻个流浪汉什么的进来,出来事会砸了我的饭碗的。

我没进电梯,走到306前拼命往猫眼里望。

猫眼里当然是一片死黑,人就是这样,有时候明知道什么都看不到,还要拼命看。

里面也没有再发出什么声音。

我想了想,曲起指头轻轻的敲了敲门。

依然没有动静。

也许有什么野猫野狗的从窗台翻进去了吧,我回到电梯前,按下了开门键。

一丝光亮从电梯缓缓打开的门中爬了出来,我眼角正好瞄见楼道里天花顶上有个黑影溜溜的闪了出去。

还是那个蜥蜴一样的影子,我定睛去看,还是什么也没有。

我想了想,快速的进电梯下了楼,冲到楼下才长舒一口气。

黑夜如此漫长,但终于太阳还是会出来的。

早班的时候我有些犯困,打盹中忽然想到:昨夜要是我趴在306门口望猫眼里看的时候,里面也有什么东西趴门后往外面看,那我看到的也会是一片死黑。

(十二)

小张一早就来问我:陈老爹,听说你以前炒过股?赚了多少?

我看看他:要赚了我还在这看门吗?他讪讪一笑:那你想过没想过要继续炒下去?

我嘀咕说:不要看小区啊?哪有时间去证券所?他精神一振:你可以买个电脑么。我帮你从我房间辟根网线过来,你可以坐传达室炒啊。

我想了想:你小子是不是要卖电脑?他嘿嘿一笑:我朋友正好有台2手电脑,便宜,只要1000,保证能炒股。

他看我有些心动,又说:你和居委会说说,我帮你在每家楼口装个无线监视,先试一个月,有用再给钱。

他压低声音:我给你那台电脑做回扣。

我没吱声,心里想着那台电脑,回他:过几天吧。他就站起来要走,出门回头问:老爹你现在还有几支股在手里?

我想了想:有五支呢,压着。他嘿嘿一笑:那不炒多可惜啊,涨了你也不知道。

我点点头,他就走了,出门正好遇见A楼908的佘花花骑个电瓶车,拎个大包进来,他就盯着佘花花的E罩杯吹了声口哨。

佘花花朝他白了一眼:死样,停车扭头对我说:陈大爷,有没有我的信那?

我连忙低下头,不敢看她火辣辣的眼光,连连摇头:没见着,没见着。

她哦了一声,跨脚就要上车,突然又停了下来,对我一笑:陈大爷,我家厨房下水的阴沟道老不通,你能不能上来帮我看看?

我恨不能把头埋裤裆去:我有家政公司的号码。待会帮你打,帮你打。

佘花花又一笑,走了。

小张立刻凑过来:哎。老爹。老爹,有戏哎,人家要你去通******,通******哎。你这老牛要有嫩草吃啦。

我拿起桌上一份人民日报就敲了他的头:没个正经,连你大爷都敢调戏。

小张淫笑着走了,我看着佘花花的背影,擦了擦头上的汗,心想:小张个兔崽子要是知道这女人的真面目,没准腿都吓软了。

每隔几天夜里,就有不三不四的男人去佘花花家找她,但我只看见他们进去,没见一个人出来过。

一直没有出来。

(十三)

人活到我这年纪,已经懂得女人的事情最好别参合,尤其是漂亮女人的事情。

有那点爱心,不如关心关心下一代:比如现在在我门口哭着的童童。

虽然弄不清楚她们母女是怎么回事,我还是赶紧把她拽进值班室:童童,哭什么呢?

她哭着伸出小手:陈爷爷,我痛,我妈妈又用针扎我。

我带上老花镜一看,怒火顿时升了起来:童童的食指上口,指甲缝里只露出一个最小号的针头,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这个女人疯了,一准疯了,我拿出针线盒,摸出最细的棉线穿过针鼻,打了个短结,掉过头不敢看童童的手,轻轻地拽了下。

童童没叫。我掉头看看,她头上渗出汗珠,脸色苍白的看着我,牙齿咬着嘴唇。

我一咬牙提着线使劲把针拔了出来。

孩子痛哭了起来,我的心跟刀绞似的,也跟着想掉眼泪。

这个天杀的女人,猪再听你的鬼话,我拽起童童的手:走,童童,不上学了,跟我找你妈算账去。

童童惊恐的往后退:我不去,我不敢去,那不是我妈妈,她,她是个妖怪。

我的心寒了一下,倒不是害怕,而是不久前才听童童妈这么说过自己的女儿。

童童哭着说:她每天半夜起来,用针扎完自己就扎我,边扎边骂我爸,说他带给她那么多伤痛,报复不了他,就要我记住,爸爸是怎么伤害她的。

她就拿针扎我,边扎边问我记住没有,记住没有。

我突然想起来那天晚上童童妈关门的手,手上扎的跟牛毛似的针,都怨我,我早听孩子说过,却被童童妈的鬼话骗了。

我问童童:那个熊宝宝是谁给你买的?她老实的回答:妈妈给我买的,她发脾气的时候就会把小熊脑袋撕下来,不发脾气了又一针针的把它缝上去,我喜欢小熊,总想自己缝
,她就发了疯的打我,用针扎我,说我想缝住她的嘴,不想听她说我爸的坏话。

够了,我终于知道了:这个女人,童童这可怜的孩子的妈妈,确实疯了。

我低声对童童:童童你胆子大不大?

童童懂事的点了点头。

我把穿了线的针线头剪短,递给童童:童童你现在继续去上学,要是你妈发现你手上的针没了,你就说自己拔了,知道不?

童童把针别在书包上,抽泣了说:可我不敢回去啊!晚上她又要扎我。

我低声对童童说:陈爷爷晚上一定去救你,你放心,我们会劝你妈妈不再扎你骂你的。

童童伸出小指头:那爷爷你和我拉勾。

拉完勾,童童背起书包高兴的蹦跳着去上学了,我到看不见童童的时候,拿起了电话。

我打给了居委会的片警。

天又黑了,今天夜里要去童童家的,不再是我一个人。

(十四)

整个上半夜,我都注视着C楼,终于在午夜三点的时候,406的灯亮了起来,我捅捅睡在我床上的一胖一瘦两位片警:二位,起床吧,灯亮了。

两个人看了看406的灯光,一下子来了精神:老陈,原来你说的还真有这回事。

我无语了,掏出电筒:我们走吧。

他们跟在我电筒光的后面,一行人走在寂静的夜间小区里,身后两人不停的嘀咕:别说,你这小区夜里挺静,有点糁人。

我淡淡的说:也没啥,那小女孩没丢前,这里还挺好的。

胖警立刻警惕起来:什么,那报案丢女孩的就是你们小区?我指指C楼亮灯的406:就是那下面,306林家。

两个警察停住了脚步,瘦警说:我突然想去厕所解个大手。我指指A楼:在那后面,里面没灯,仔细着点。

他没去。

胖警咒骂起来:鬼天,连个月亮也没有,明天准下雨。

瘦警接着说:我TM总觉得周围有人在看着我,心里毛得慌。

我没告诉他我在草丛里看见眼睛的事情,加快了脚步,他们连忙跟上。

到了楼下他们死活不肯进电梯,说万一卡里面不是闹了玩的,我只好带他们走楼梯。

两警察这回坚决要走我前面,我拿电筒在后面给他们照着。到了三楼的时候,他们忽然不走了。

胖警回头说:老陈,还是你来前面开路吧,说实话,我总觉得进了楼道口后我们后面还跟了一个人。

瘦警低叫一声:我还以为就我有这感觉呢。刚我瞄后面一下,好像还看见一黑影。

我叹口气,正要走前面去,突然四楼传来一声尖叫,两警察对望一眼,脸色认真起来,迅速向楼上冲去,我紧紧跟在后面。

刚到四楼口我就看见406的门掩着没关好,于是一把拽住了两个片警,做了个嘘的表情,三人轻手轻脚的摸过去趴在门缝上看。

深夜里,淡淡的灯光从门缝透出,三个黑影悄悄的趴着窥视着室里的一切。

童童妈背对着我们坐在沙发前面的椅子上,左手死死按着不断尖叫挣扎的童童,声音很慈祥的说:不怕不怕,童童勇敢,你看,妈妈也扎自己了,妈妈不哭,你也要勇敢啊。

她右手举起,在沙发后的墙上投出一个黑影,一个尖长的黑影在她指间闪烁。

绣花针!!

我和两个片警对望一眼,胖警怒吼着一脚踢开了门,冲过去拽住了童童妈的手腕,一耳光扇她脸上:你这个毒妇。

我抱住扑过来的童童,听她在我怀里泣不成声:陈爷爷,妈妈,妈妈又拿针扎我。

我边安慰童童,边恶狠狠的朝童童妈看去,她正在胖警手里挣扎扭动,边歇斯底里的放声大叫:

放开我,放开我,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她身体里有毒,不扎出血不行。

瘦警忍无可忍,也扇了她一耳光:我看是你身体里有毒,虎毒还不食子,你TM比老虎还毒。

童童妈对着童童尖叫:童童你告诉他们,告诉他们,妈是在帮你放毒啊,你看,你看,妈怕你哭,妈也扎了,妈陪你一起痛。

她朝我这里伸出手来,手上和我那天晚上看到的一样,扎满了绣花针。

胖警一把把她手上的绣花针使劲按了下去,骂道:痛醒你个疯子。童童妈鬼嚎起来。

我厌恶的掉过头去,童童缩在我怀里颤抖不已,尖叫:妈,妈,你不能再扎我了,我痛,我痛啊。你看我身上没针,我身上没针啊,我真的没扎过你啊,我没毒,我没毒,你
不能再扎我了。

突然胖警一声呻吟,我连忙掉头,看见胖警捂着手跳在一边,童童妈举着针要扑过来,却被瘦警死死抱住,在瘦警怀里挣扎大吼着:是你算计好的,是你这个小妖怪算计好的
,你根本就不是童童,你没中毒,你骗我,你骗我,你算好了害我的是不是?

片刻瘦警就被她推个仰叉,她一个趔趄,举针直朝我和童童冲了过来。


(十五)

我连忙把童童拉在身后,挡住了童童妈妈,她一边鬼叫一边竭力想拖开我,急了就拿针往我脸上乱扎,童童在我身后拉住我衣服下摆惊得直叫唤,两个片警醒过神来连忙要过
来帮忙。

也不知道混乱中是童童妈妈推倒了我,还是我拽倒了她,还是我们两都被吓得乱钻的童童绊倒了,反正三个人都倒在了一起,在地上纠缠不休,乱挥乱舞着叫骂,片警也扑了
上来想摁住童童妈妈,场面混乱的不能再混乱了。

突然,我们中间一声凄惨到极点的悲叫,一个女人尖利的惨叫声,我们一惊,同时停下手,连滚带爬的站起来。

童童妈茫然的坐在那里,披头散发,一只眼睛里什么神气也没有,另一只眼睛上眼皮耷拉着,一小截针鼻露在外面,一条血线沿着下眼皮流下来。

我看了看片警,片警看了看我,童童环在沙发边上吓得直哆嗦,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是谁不小心把针给扎了进去。

那么混乱的时候,谁都有可能,谁也有嫌疑。

也许童童妈自己知道,但她就那么呆呆的坐着,一只没瞎的眼睛茫然的盯着缩在沙发边的童童。

不说话,也没动作。

胖警壮着胆子在她面前晃了晃手掌,她的眼光都没游离一下。

那针看来已经深扎到了她脑子里的某个地方。

瘦警咽了下口气,试探的对我说:老陈,她刚才是自伤,对吧?

我没吭声。

胖警看着我都要哭出来了:老陈,陈大爷,陈老爹,她是自伤的,您看见了,对吧。

我长叹一声,点了点头:是!还不快叫救护车!

两个片警如梦初醒,慌忙掏出手机打120.,童童哭着看着眼前的一切。

但这时候已经没人顾得上她了。

救护车的声音响到了楼下,我手忙脚乱的帮片警把童童妈往门外搭,突然!

突然!

我搭着童童妈的头部时无意中分开了她披下来的头发,一根白色的很短很短的线头从她头发根部闪了一下,立刻又被头发遮住了。

但我已经看清了线头上打着一个小小的结。

一根针深深的扎在她天灵盖正中,一根针鼻打了线结的针。

这才是童童妈突然痴呆的原因吧。

我手一松,胖警连忙扶住了童童妈的头,低声对我说:陈老爹,你吃不消就休息一下。

我听着他的声音觉得那么遥远,脑袋里好像一个一个雷闪过,扶住墙尽量不让自己倒下。

童童还环在沙发边,抱着小熊,楚楚可怜的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我们。

我的手在颤抖,我的脑海在闪动:

我把穿了线的针线头剪短,递给童童:童童你现在还去上学,要是你妈发现你手上的针没了,你就说自己拔了丢了,知道不?

童童把针别在书包里,抽泣了说:可我不敢回去啊!晚上她又要扎我。

我们上楼时406掩着没关好的门。

童童缩在我怀里颤抖不已,尖叫:妈,妈,你不能再扎我了,我痛,我痛啊。你看我身上没针,我身上真的没针啊。

我真的不会扎你啊!

童童妈大吼:是你算计好的,是你这个小妖怪算计好的,你根本就不是童童,你没中毒,你骗我,你骗我,你算好了害我的是不是?

我,童童妈,两个片警,还有童童翻滚在一起。

童童妈瞎了的眼睛,茫然的眼神。

童童妈压低了嗓门,很快的对我说:别惹她,她是个小妖怪。

童童妈将嘴套在我耳边:我怀疑童童早就不是原来的童童了。

童童妈头皮上轻轻晃动的白线头。

一切越闪越快,我忍不住抱头呻吟起来。

童童,面前十二岁的女孩,看着我死死盯着她的表情,嘴角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狞笑,对我竖起右手食指,放在嘴唇中间,轻嘘了一声。

她静静的拧下了玩具熊的脑袋。

我这才发现房间就剩我和她了,慌忙连滚带爬的逃出了房间。

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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