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第二天,狐狸都没能完全原谅我,因为我让他做出了让他感到耻辱的糕饼。所以他罢工了,一个人躺在房间里哼哼唧唧,说我让他在老顾客面前丢了脸,说我不懂得一个艺术家的神圣感。
所以没办法,我只好一个人出来站柜台。
“离哥哥不在吗?”
我瞪着柜台下面,摇摇头。不出所料,那个背着书包一脸雀斑的小姑娘听到结果扭头就走了,临走还看着我用力叹了口气。郁闷,这已经是今天第二十个这么问的人了,也是第二十个只是问问,而不打算买糕的人。
没错,离哥哥就是狐狸,对外,他叫胡离。他在的时候生意通常是好得出奇的,狐狸精的魅力无人可挡,不管是男人女人。但他坚持是因为自己手艺出色,哪怕那些人买完了糕饼扔到一边然后对着他的脸流口水,他还是坚信这一点。
店里再度恢复安静。
一波波甜腻的风被电扇吹着在鼻子尖绕来绕去,软软得让人犯困。所以说看店真是种相当让人容易觉得困倦的活儿,尤其是下午一点到三点这段最郁闷的时间。枯坐这听着电扇机械的声音,看着阳光一点一点从柜台的这头移到柜台的那头,眼皮逐渐发沉,连苍蝇停在玻璃板上磨爪子都不够让我清醒。
突然腿上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在我缩起腿想趴到柜台打个盹的时候。
伸手摸了摸,摸到块突出的硬东西,忽然想起昨晚那串把我手戳破的骨头,手伸进口袋了掏了几下,一使劲把它抓了出来。
差点就把这玩意给忘了呢。
这把骨头应该说是串手镯。
很多卖首饰的为了吸引人,所以会做出些比较另类的东西,比方说骨头饰品。当然通常情况下,那些骨头不是真正的骨头,多是些硬塑料。
但显然这会儿被我抓在手里的这把东西不是塑料。它上面自然的纹理,还有那些细小的孔洞,用塑料是加工不出这种效果的。
可又不是一般的猪骨头牛羊骨头之类。一小段一小段用一些不知道是镀银还是不锈钢的链条连成一串,除了指骨,我想不出一具身体上还有什么部位的骨头是这种样子的。
指骨?!
忽然觉得手心里的感觉有点冷。指骨属阴,一般是本体死后灵魂暂居的地方之一,可是从这些骨头上我又看不出任何灵体寄存的东西,这一堆小小的骨头是死的,同它们的主人一样。
那应该……有些年头了。
一般来说,死亡几周到几年内,灵魂是不会彻底消失的,那东西就像依附在骨头上的某种磁场,常人看不到,也感觉不到,只有我这种特殊情况的“患者”才能够有幸“目睹”并得出以上经验结论,从最初的好奇,到后来的恐惧,到现在的熟视无睹。
可是那个贩卖塑料假货的小摊贩手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请问……”冷不丁一声慢悠悠的话音,在这当口突兀得让我猛吃了一惊。
手里的镯子差点失手落到地上,我急忙抓抓紧,抬头朝话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随即释然,原来是位老太太。
大概是在我琢磨问题的当口进来的,所以也没听到门上的铃声,她很安静地站在门前,一身黑色绸衣裤,手里拿着把伞,站在门口盯着我看。
不过一张脸看上去有点模糊,不知道是不是屋子里暗,而我又有点近视的缘故。后头玻璃门透进来的光打在她身上,让她有点本就不高的身影看上去越发矮小,以至于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虽然我说不清楚那种奇怪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意识到我的目光,老太太抖了抖伞,好象刚从雨里头进来似的。
可是门外艳阳高照。
就这么抖了几下,她又再次安静下来,看着我,也不开口,也没有近一步的举动。
她到底想干吗?我莫名。不过也不是没碰上过这样的客人,大概只是走过,闻着香,进来看看,尤其是这种上了年纪的,一般看的多,买的少。
但像这样一直这么僵持着总也不是个事儿。
“想买什么,阿姨。”打破僵局,我挂着笑问。
老太太朝里蹒跚着走近了几步,来到一排放青团的柜子前停下,弯下腰,朝里头看。
“买青团?阿姨?”
老太太没理我,依旧贴着玻璃朝里头看,那鼻子几乎就已经碰到玻璃柜了。
然后忽然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清明……”
“什么?”
“清明……”伸出手指,她点了点柜子。
“青团?”
“宝珠,你在和谁说话。”
正在我努力分辨这老太太模糊的口齿里发出的到底是‘清明’还是‘青团’的时候,突兀又一声话音,吓得我惊跳了一下。回头便看到狐狸慢悠悠从里屋踱出来,不由得有些火大:“狐狸!下次叫人能不能先吱个声?!以为自己是鬼哪?!”
狐狸在里屋门口站定,看着我,目光有点奇怪:“你在和谁说话,宝珠。”
“客人啊。”手指向大门,我却一呆。
门口处空荡荡的,包括刚才那老太太站着看青团的地方。
没有人,门上的铃也纹丝不动。
回头的一瞬不过一秒钟的过程,那个步履蹒跚的老太太就这样在我眼皮子底下消失了,连门上的风铃都没有惊动。地上一行浅浅的水渍,从门口不到半步的距离,一直延伸到那老太太刚才看青团的地方,水渍的样子就像一个人踮着脚走路留下的痕迹。
头皮突然一阵冷冷的麻。
“……狐狸……”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狐狸身边,而他抬手把我推到一边,甩着尾巴若有所思走进店里,然后用鼻子嗅着,从东到西,从抬着头,到弯下腰……
直至刚才那老太太的高度。
半晌,他直起身,回头看向我:“宝珠,你把什么招来了。”